“一千多人”在抢的手机，他买回家：不是我想要的那种

潮新闻 记者(jìzhě) 陈醉 江南游报记者 陈冲 象山(xiàngshān)石浦渔港古城老街里，游客(yóukè)体验评弹与宋式七汤点茶。 受访者供图 “草木染香囊、竹编、木雕(mùdiāo)花板(huābǎn)……凭景区门票，花10元钱即可在古镇体验一项非遗(fēiyí)。”这个端午假期，作为浙江省首批非遗景区、非遗街区的“双料”上榜者，宁波市宁海县前童古镇迎来两万余名游客(yóukè)，同比增长近四成。 在今年一季度公布的浙江省首批(shǒupī)(shǒupī)非遗主题旅游景区名单中，全省(quánshěng)28家中宁波占5席。而在此前揭晓的浙江省首批非遗主题街区中，宁波也占5席，数量都是全省领先。 我国(wǒguó)在2004年正式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《保护非物质(wùzhì)文化遗产公约》，如今非遗保护传承逐渐步入深水区。在这一(yī)背景下，浙江发布两份(liǎngfèn)榜单，指向同一关键词(guānjiàncí)：“非遗+”，映射了非遗保护传承进入更高的发展阶段——在活态传承的基础上，书写传统文化与现代经济的共生故事。 宁波全市(quánshì)28项国家级非遗、105项省级(shěngjí)非遗、448项市级非遗构成的“文化富矿”，通过创新表达，将资源优势、技术优势和文化特质(tèzhì)转化为(wèi)生产和创新优势。宁波的探索或许可以为其他地方提供一些借鉴。 “铛！”每年正月(zhēngyuè)十四，锣鼓声在宁海前童古镇的(de)街巷(jiēxiàng)响起，一场元宵行会(hánghuì)开场。前童古镇的魅力也在这一天(yītiān)达到顶点，十余万游客蜂拥而来。 人群簇拥下，23个平日里静静伫立在宁海的鼓亭、台阁(táigé)、秋千，鱼贯而出，涌向古镇的街巷。“每个鼓亭都有名堂，‘帝师亭’颂扬的是方孝孺教书育人的师恩……”前童元宵行会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童全灿(quáncàn)，化身说书人，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。 行会队伍所经之处，泥金彩漆匠人现场演示“一漆一彩”的绝技；龙舟(lóngzhōu)木雕在橱窗中“活”了过来；草木染工坊飘出的靛蓝气息与汤包铺的麦香交织……这一路，三四十(sānsìshí)项非遗以最(zuì)自然、最直接的方式，融入游客的游览动线(dòngxiàn)和消费场景中。 在宁波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副主任宋臻看来，“前童古镇(gǔzhèn)的(de)魅力源于将1500米的古街作为载体，集聚起手艺人，像沿街分布的14个常态化工坊，既是(shì)生产车间，又是消费场景，更成为文旅融合的流量入口，使得游客平均(píngjūn)停留时间从1.8小时延长(yáncháng)至4.5小时。” 前童元宵行会（资料照片）。 通讯员(tōngxùnyuán) 童俊霖 摄 这就很好诠释(quánshì)了浙江发布两份榜单的深意：街区、景区的商业逻辑赋予非遗现代生存语境(yǔjìng)，非遗的文化厚度则重塑街区的精神内核。 “然而，让手艺真正转化为可交易、可迭代的发展要素，需要政策引导与市场化运作相结合，更离不开场景对接与产品创新的驱动(qūdòng)，使得(shǐde)非遗有机会主动(zhǔdòng)融入产业生态，才能产生联动效应。”宁波市文化广电旅游局党组成员、副局长江武吉说(wǔjíshuō)。 在前童古镇一个转角，一份名为“前童三宝”的(de)小吃拼盘，成了游客争相打卡的网红(wǎnghóng)产品。它(tā)由老豆腐、空心豆腐、香干三种前童特色豆腐组成，每份售价30元。 创新打造“三宝”的童章松，原先经营着传承200年的老字号豆腐坊(dòufǔfāng)，按斤售卖，每日利润不足200元。当他(tā)(tā)的豆腐坊被引入古镇街区，直接面向庞大的游客流量时，他敏锐捕捉到游客“尝鲜”而非“囤货”的需求，于是，他将三种豆腐巧妙组合成拼盘，并创新性地(dì)加入了油炸(yóuzhá)酥脆的椒盐豆皮。 这一微小改变，带来惊人的(de)市场反馈(fǎnkuì)——“三宝”拼盘日销千余份，年营业额从20万元飙升至120万元，利润增长超过5倍。 “当老手艺被(bèi)置于充满活力的街区、景区的商业逻辑之中，其价值(jiàzhí)便得到了重塑。”江武吉说道，这背后，离不开一系列政策措施的有力支撑：房租减免、装修补助帮助手艺人工作室和展示(zhǎnshì)空间“轻装上阵”；持续的运营补贴确保非遗保护传承(chuánchéng)场馆能够稳定开放等等。 这一路径让众多老手艺在今天焕发新的生命光彩：泥金彩漆不再(bùzài)局限于(júxiànyú)祠堂梁柱，摇身变为民宿空间的艺术装置(zhuāngzhì)；传统竹编工艺衍生出时尚环保的餐具…… 据不完全统计(tǒngjì)，前童古镇非遗相关项目年(nián)营收已突破8000万元，带动300余户家庭参与。 显而易见，非遗与景区(jǐngqū)、街区并非(bìngfēi)单向的文化输出或经济(jīngjì)扶持，而是共生关系，超越单纯文旅融合的解题思路，让老手艺在现代商业体系中找到新坐标，成为高质量发展的活性细胞。 6月1日，镇海(zhènhǎi)手艺人部落举行“童趣非遗专场体验活动”。 通讯员 陈锴(chénkǎi) 摄 在宁波已上榜的五条非遗(fēiyí)街区和五个非遗景区里，“三关六码头”美食连锁(liánsuǒ)品牌几乎是标配。 清晨，在全省首批非遗街区南塘老街的“三关六码头”店内，店员们(men)忙(máng)着补货。“今年的油焖笋一上市就卖断货了(le)。”店员指着印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头像的玻璃罐说。 这些(zhèxiē)备受欢迎的油焖笋，是奉化(fènghuà)油焖笋第三代非物质文化遗产(wénhuàyíchǎn)代表性传承人裘丽娜的作品，通过“三关(sānguān)六码头”品牌，它们已覆盖全国15个城市，拥有400家门店，实现了每年超过1000万元的销售额。 这一数字，裘丽娜以前想都不敢想。多年来，油焖(yóumèn)笋只不过是(shì)她凭借“家传(jiāchuán)配方”，在自家后院产出的土特产，规模有限，设备简陋，缺乏标准化生产工艺，产品流通范围很小。 实际上，这也是许多传统手艺的普遍困境——低(dī)产出、难成规模、市场拓展困难，严重限制了传统技艺在现代经济中的发挥(fāhuī)空间。 “必须(bìxū)‘两条腿走路’，在保护传承技艺的(de)同时，也要转化产品。”“三关六码头”品牌总监张少华在寻找优质产品的过程中，酝酿(yùnniàng)了一个大胆的想法——给手艺人配上经纪人。 很快，作为尝鲜者，裘丽娜与“三关六码头”签约，获得(huòdé)全方位支持：从作坊证申请、SC认证到投资超千万元的标准化工厂建设(jiànshè)，再到产品(chǎnpǐn)包装设计、公交车广告投放(guǎnggàotóufàng)等。“‘三关六码头’作为经纪人，为我解决所有商业运作上的难题，我则专注于产品研发和技艺(jìyì)传承。”裘丽娜说。 如今，裘丽娜的工坊已是另一番景象：数台竹笋搅拌机开足马力轰鸣作响，新鲜竹笋在去壳(ké)洗净后持续翻动(fāndòng)搅拌，确保(quèbǎo)每一块笋都入汁入味。厂房外，整齐摆放着十几箱已经装入玻璃罐中的油焖(mèn)笋，工人忙装货。这种从“后院大锅”到现代化生产线的转变，正是在经纪人助力下手艺人(shǒuyìrén)产品实现市场化和规模化的生动样本。 无论是(shì)非遗景区还是非遗街区，其核心(héxīn)都是帮助非遗找到融入产业发展的耦合点。但不容忽视的是，传统手艺人(shǒuyìrén)面临既当“企业家(qǐyèjiā)”又当“艺术家”的双重困境，如何破题？这罐油焖笋的故事给出了宁波的实践思路。 “老手艺不是缺市场，而是(érshì)缺专业化的分工。”张少华道出关键(guānjiàn)。从2020年开始，他们正式推出系统化的“万人手艺人计划”，探索构建手艺人新经济的操作系统。根据(gēnjù)计划，签约手艺人专注于技艺(jìyì)传承和产品研发，而经纪团队则负责搭建从供应链管理到IP运营的完整生态(shēngtài)。 “我们以手艺人的老手艺为基础，通过公司(gōngsī)研发中心结合各地(gèdì)食品院校的专业力量，对宁波(níngbō)糕点、海鲜、笋制品等地域特色产品进行重新开发。”张少华说。这一模式正在产生裂变效应：截至目前，“三关六码头”已签约60多位手艺人，涉及87项非(xiàngfēi)遗和(hé)老字号品牌，月均带动相关产品销售额达五六百万元。 宁波的探索(tànsuǒ)与实践，为老手艺在现代社会生存和发展提供(tígōng)了有借鉴意义的范本——“技艺传承+产业转化”的双轨模式，既保持核心技艺的保护传承，又通过(tōngguò)现代供应链释放新价值。 镇海区 “手艺人” 集聚(jíjù)区系列发布之宁波手艺人联盟成立仪式(yíshì)。 通讯员 马旭峰 摄 青瓷(qīngcí)素坯在转盘上划出优美弧线，镇海九龙湖念青闲庭青瓷艺术馆主理人吴佳佳，正在泥胎上刻下越窑青瓷纹样，这家去年刚刚投运(tóuyùn)的非遗(yí)主题民宿，一到周末就排起长队，游客争相体验青瓷制作。 就在今年春节，九龙湖畔的一众(yīzhòng)民宿因非(yīnfēi)遗体验而爆火，引流近20万游客，民宿到店参观人次接近1.5万，成为当地文旅市场的一匹“黑马(hēimǎ)”。 热度(rèdù)背后藏着一项大胆的扩圈实验——打造“手艺人集聚区”。 吴佳佳是一位从龙泉青瓷小镇走出的(de)手艺人。去年(qùnián)，镇海向全国广发“英雄帖”，以手艺人空间打造(dǎzào)、人才培育、平台建设、产业赋能四大核心工程，广泛吸纳各地优秀手艺人，并建立手艺人数据库。吴佳佳就是那时“揭帖”来到九龙湖的。她参与当地“青瓷”主题民宿运营(yùnyíng)，投资1000多万元(duōwànyuán)打造了“念青闲庭”民宿及艺术馆。 短短一年多时间，镇海已吸纳150余名像吴佳佳这样的手艺人(shǒuyìrén)前来，并形成了九龙湖、永旺村等(děng)7个实体“手艺人部落”。 永旺村“手艺人部落”集聚了40多名(duōmíng)手艺人，提供剪纸、黏土手作、竹编等(děng)体验项目，以及缸腌咸齑、油焖笋等传统美食(měishí)制作，游客沉浸其中，每个周末都爆满。 一个个鲜活的场景，折射出宁波试水构建的全新手艺人(shǒuyìrén)发展模式——从传统单打独斗向现代化产业集群跃升。其做法主要是(shì)通过打破传统边界，将分散的手艺人与现代产业要素、科技力量、市场(shìchǎng)平台等(děng)聚合起来，形成一个互补互强的创新生态系统。 山东小伙潘垒是(shì)漆艺专业博士，如今是宁波(níngbō)髹漆金缮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。他钻研大漆艺术多年，此前(cǐqián)一直为长时间接触大漆容易引发过敏的痛点而苦恼。 去年加盟镇海“手艺人集聚区”后，他惊喜地发现，这里不仅有像他这样的(de)手艺人，更有制造业企业、科研机构、电商(diànshāng)产业园等(děng)，“这为(wèi)手艺人提供了更广阔的视野(shìyě)和更多元的合作可能。”他告诉记者，现在他筹划与甬江实验室、中科院材料所、浙大宁波理工等科创机构和院校，一起研发大漆成分改良之法，有望为传统手艺“脱敏”。 而为支持这样的跨界合作，镇海区金融机构(jīnróngjīgòu)还推出了“手艺贷(dài)”“手艺险”等(děng)金融扶持产品。“手艺贷”可为手艺人项目提供首批两亿元的授信额度，申请(shēnqǐng)成功的还可享受创业贴息、利率特惠等政策。“不仅艺术理想(lǐxiǎng)得以落地生根，每件作品还系上安全带，这份‘保单’让我们敢把传承了五代的绝活拿(ná)出来产业化。”镇海一家本土手艺工作室主理人何云云说。 从中我们不难看出，镇海“手艺人集聚区(qū)”在某种程度上，已经超越了“非遗街”或“非遗景区”的模式，以产业链条为核心(héxīn)的集聚，展现了文化与(yǔ)产业融合的更多可能。 一项数据或可窥见其生命力：通过手艺人(shǒuyìrén)与企业的加盟合作等形式实现(shíxiàn)“一对一”签约，“手艺人集聚区”涉及品牌(pǐnpái)超过60个，带动相关产品销售超过2.1亿元。 “未来，随着数字(shùzì)孪生、AI设计等技术的深度介入，这种实验或将催生更多跨界可能，比如青瓷纹样的开发、大漆材料(cáiliào)的医疗应用转化等，这都将为传统文化(wénhuà)打开价值裂变的新空间。”镇海区文化和广电(guǎngdiàn)旅游体育局副局长张琳说。 在当前文旅融合发展的(de)背景下，非物质文化遗产带来的“经济(jīngjì)机会”引出诸如“过度商业化”“可持续发展”“原真性保护”等诸多争议。其实，非物质文化遗产有(yǒu)三种价值(jiàzhí)：共享性的社会价值，个人化的情感价值，以及经济性的市场价值。在非遗的现代表达中，更重要的是彰显“人的价值”，而(ér)不仅仅是“市场价值”。在追求市场价值的同时，要超越(chāoyuè)我们一般意义(yìyì)上的“商业化”，建构和推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倡导的“包容性”经济形态(xíngtài)。这种经济形态秉承(bǐngchéng)包容和公平经济发展的有力力量，依赖于以生产和消费的可持续发展模式，实现它所具有的货币和非货币价值的多样生产活动。 在(zài)认知层面，尤其需要重新认知蕴含在商品里的(de)“人的价值”，重构作为非遗保护主体(zhǔtǐ)的传承人的“工作伦理(lúnlǐ)”。社会学家鲍曼(bàomàn)认为，当代社会的工作伦理本质上是工业革命给传统(chuántǒng)手工业带来的消解(xiāojiě)和(hé)颠覆，工业革命消解了(le)人的创造力，当工匠成为工人后，只计算成本效益的冷漠。在这样的工作伦理下，当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，尤其是传统手工艺人，受到了巨大冲击。我们应该把工作从以市场为中心的计算和限制中解放出来，创造一种“工艺伦理”，以取代劳动力市场发展中形成的工作伦理。为延续非遗的生命，接受(jiēshòu)过现代(xiàndài)教育的新生代应该通过“制造非遗”让“传统”回归当下生活。把传统和商业结合，探索“个人带动群体，产业赋能社区(shèqū)”的可持续发展模式；另一方面，在手艺守正、产品创新、网络销售、非遗艺术表达、非遗景区/园区建设(jiànshè)等方面推陈出新的同时，更注重培育和传承工匠精神、情感价值和现代思维，彰显人的劳动价值，满足(mǎnzú)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精神追求。 （作者系浙江大学非物质(wùzhì)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主任）